作为“完善可再生能源支持政策和创新发展机制的重大举措”，由国家发改委、财政部和国家能源局在2017年联合推出的绿证交易制度被定义为“有利于促进清洁能源高效利用和降低国家财政资金的直接补贴强度，对凝聚社会共识、推动能源转型具有积极意义”。施行四年多以来，主管部门多次明确鼓励各级政府机关、企事业单位、社会机构和个人自愿认购绿证。进入2021年，随着可再生能源发电逐步告别国家补贴，我国绿证也迎来了大幅降价的平价交易时代。

 

然而，在国内绿证售价维持在50元/张左右的市场环境下，该公司为何开出了20元/张的采购价格？据了解，即使价格“低得出奇”，该公司仍然成功购入了大量绿证。为何会出现如此反常的现象？

 

“现在很多世界500强的大企业和他们的供应商都会常年买绿证，而且买的基本都是国际绿证”

 

“具体价格要根据客户需求和电站情况一事一议，给到终端客户的价格是20-30元/张。我们只是国内的中间商，对接的也是国外的中介，中间要倒手好几次，所以电站最后能拿到手的应该也就是十来元钱。”按照上述群发信息后附的联系方式，记者拨通了负责人王某的电话。王某称，他们公司此次采购的绿证必须是国际绿证。“客户点名要国际绿证，欧洲那边都认这个。我们可以全程代办国际绿证的申领和销售，发电企业最终是和我们公司签合同和结算。”

 

王某口中的“国际绿证”与当前国内可再生能源行业内通常提及的“绿证”（全称为“绿色电力证书”）并非同一证件。国内绿证是指由国家可再生能源信息管理中心按照国家能源局相关管理规定，通过国家能源局可再生能源发电项目信息管理平台向符合资格的可再生能源发电企业颁发的具有唯一代码标识的电子凭证。一个绿证对应1000千瓦时非水可再生能源上网电量。该绿证于2017年7月1日起正式推出。而王某所在公司此次收购的“国际绿证”由总部设在荷兰的国际绿证签发机构（International REC Standard，简称I-REC）签发。

 

I-REC国际绿证官网显示，此前针对中国市场，I-REC国际绿证的签发对象仅限于国有企业，已获得国家财政补贴的发电项目也可以申请。自今年6月15日起，I-REC取消了针对发行主体的条件限制，允许国有企业和非国有企业平等参与。同时，对于已经进入国家补贴名录但尚未在I-REC注册的可再生能源发电项目，不再签发I-REC国际绿证；自2023年1月1日起，所有已获得国家财政补贴的可再生能源发电项目，也将停止签发I-REC国际绿证。

 

据记者了解，国内绿证和国际绿证不可同时申请，即申请了国际绿证的项目不能再申请国内绿证，反之亦然。对于进入国家财政补贴名录的项目来讲，国内绿证与补贴是替代关系——申请绿证意味着放弃补贴、获得绿证销售收入。因此，国内企业可以选择“国内补贴+国际绿证”或“单独售卖国内绿证”的方案。目前不少国有企业项目选择了“国内补贴+国际绿证”的方案。

 

王某告诉记者，此次该公司的国外客户要一次性采购约20万张I-REC国际绿证。“后续可能会有持续的大批量采购需求。现在很多世界500强的大企业和他们的供应商都会常年买绿证，而且买的基本都是国际绿证。国内的绿证，你去官网看看就知道了，一共也没卖出去多少，这么多年也就是我们的‘半张订单’那么多。”

 

记者查阅国内绿证认购平台交易数据发现，从2017年至今，国内绿证交易量仅为10万张左右。其中，补贴绿证约7.8万张，今年6月底刚刚启动交易的无补贴绿证交易量超2.3万张。

 

“50元/张、30元/张、3元/张，价格高低一眼就能看出来，从基本的经济规律出发也知道买谁的”

 

绿证需求看涨，但为何买方“点名”只要“国际绿证”？

 

“因为国内绿证贵啊。”王某说。

 

国内绿证认购平台显示，当前，国内无补贴非水可再生能源项目申领的绿证（简称“平价绿证”）统一挂牌价为50元/张；此前享受国家补贴的非水可再生能源项目申领的绿证（简称“补贴绿证”）价格则高达100-800元/张。

 

“国际绿证的价格明显更低。I-REC补贴绿证的价格一般是一张三四元钱。”远景智能副总裁、远景碳管理业务总经理孙捷说，当前除I-REC国际绿证外，总部设于美国的绿证签发机构APX签发的绿证也是全球范围内认可度较高的国际绿证。“APX主要签发的是无补贴绿证，我们参与过的项目交易价格都只在30元/张左右。”

 

为何在国内绿证认购平台上，平价绿证的挂牌价清一色定为50元/张？国内绿证签发机构知情人表示，平台并未给出硬性价格规定。那么，国内平价绿证的价格为何如此一致？真实成交价又如何呢？

 

据记者了解，国内平价绿证的首单交易发生在2021年苏州国际能源变革论坛举办期间。国家能源局相关负责人透露，论坛组委会通过市场化交易方式确定了国电投中电朝阳500兆瓦光伏发电平价上网示范项目，以及中广核通榆新发风电场项目为平价绿证的供应方，通过双方协商确定交易单价为50元/张，共成交120张平价绿证。“当时会议的采购量并不大，我们协商以后就定了50元/张的价格，后来这个价格就成为一个风向标，特别是各大国企的平价项目，基本都按照这个定价。”中广核通榆新发风电场平价绿证销售人员告诉记者，现阶段如果有大宗交易，价格可以优惠。

 

经过向多家询价，记者发现，目前国内平价绿证售卖企业对于大宗交易可给予一定比例的折扣。以2000张成交量为例，根据项目不同，卖方给出的具体报价在40-47元/张不等。

 

“国内绿证价格高，客户也需要控制成本。”中国电能成套设备有限公司副总经理泮昊表示，“比如一个工厂一年使用1亿千瓦时电量，按照国内绿证50元/张的价格，成本就是500万元，但对比带有补贴的国际绿证可能只有几十万元，所以企业一般都会选择便宜的国际绿证。”

 

“50元/张、30元/张、3元/张，价格高低一眼就能看出来，从基本的经济规律出发也知道买谁的。”有业内人士直言，“即便是国内绿证还有议价空间，议价也是需要时间和精力的，不议价就能买到同等价格甚至更便宜的，为什么还要想办法去议价呢？”

 

“国内绿证的制度和法律依据是什么，至今还没有彻底捋顺，就更谈不上调整定价机制、加强国际认可这些问题了”

 

除价格因素外，国内绿证在国际范围内的认可度和接受度也是采购企业的一大担忧。

 

孙捷说：“我国绿证体系建立和推广的关键在于和国际接轨，这样市场才能活跃起来，否则自己玩自己的，无人问津，没人认可你，这会是一个很大的问题。”

 

据上述知情人透露，2020年，国内绿证已完成了在RE100范围内的互认工作。“RE100”即“100%可再生能源”（Renewable Energy 100%）的英文缩写，是由气候组织召集，与非营利性组织 CDP合作进行的一项倡议。但在实际操作中，海外市场认可国内绿证仍面临一定的“解释成本”。孙捷坦言：“买绿证的很多都是世界500强企业，他们非常熟悉国际绿证的体系和套路。如果我是一个外资企业负责采购绿证的人员，最安全的做法就是买总部认可的国际绿证，那我就不需要多做解释，大家都认。但是如果我买了中国绿证，后面可能要做的解释工作就很多。”

 

“目前，国内的绿证交易已经由最初的代替补贴向平价绿证过渡，虽然平价绿证已经走向市场可以自由交易，但相关的制度规范还需要进一步完善，这些工作也都在推进中。平价绿证上线四个多月以来，交易量已经达到四年来绿证交易总量的20%以上。这是一个可喜的势头，相信随着各项机制的捋顺，国内绿证的全球认可度和交易量也会不断攀升。”有行业专家指出，在现阶段相关制度还没有完全明晰的情况下，一些外资企业有所犹豫也是人之常情。

 

在国家气候变化专家委员会委员王志轩看来，国内绿证在制度设计上还有很多基础工作尚未完成。“严格说，国内绿证还没有走向国际，还不是国际认可的绿证。究其根源，国内绿证到底是什么性质？为什么要发绿证？绿证和碳减排到底有什么关系？这些基本问题还没有得到很好的解答。比如此前发行的绿证是想要代替国家财政补贴，但也只是停留在理念的层面，根本没有发挥实际作用，而现在又推出了平价绿证。说到底，国内绿证的制度和法律依据是什么，至今还没有彻底捋顺，就更谈不上调整定价机制、加强国际认可这些问题了。”